7 信念
在一個灰色壓抑的下午,軍事化訓練如常進行。那裡的每一步、每個姿勢、每個聲音都須與集體完美同步,彷彿每個個體都是同一個思想的延伸。然而,這樣的訓練不只是肢體的,他們試圖將思想也統一成一片商標化的純淨空白。
特種兵出身的教練JerryHBlack,以一種具矛盾色彩的嚴肅來主持這樣的場面。他中等身材,絡腮鬍子是他唯一不羈的象徵,在隊伍面前,他威嚴如斯,偶爾用調侃來激發士兵們的活力,卻不時打破那份格局的僵硬,常常做出一些搞笑動作。
每天訓練的形式差不多,反覆幾次集合、立正、報數後,200多名男士繞操場集體走正步,他喊著口令帶領大家走上十幾圈,再小跑十幾圈,接著變換隊形,分成一排一排的四列橫隊走正步,有時候變八列橫隊,這樣誰走得不整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,Jerry的指責相當嚴厲,隊員都比較聽話,默默地用余光看兩邊,努力保持整齊,不讓自己成為被指責對象。
那天,隊伍依舊按部就班行進,口號響亮,步伐整齊。忽然間,Jerry停下來躬身,雙手做出要格鬥的姿勢,隊員見他做這個動作都面面相覷,有的干脆跟他一樣躬下身來,大家也都躬下身來,Jerry向左偏向右偏,大家也跟著向左、向右偏,Jerry突然來一個空翻,雙腳落地,站得很踏實。隊員們下意識地模仿,隨即一片混亂不期然地發生,似乎紀律的枷鎖一瞬間掉落。
Jerry回過頭去看人群,只見隊員們都滾在地上摔倒一大片,他對大家一頓訓斥,整隊繼續走步。
從管教樓上傳來了音樂聲,Jerry沒能控制住自己,隨音樂的節奏跳起舞來,大家也跟著手舞足蹈,隊員們好像是從籠子裡剛放出來的小鳥,壓抑了太久需要舒展翅膀。
思想官員Peter站在管教樓陽台上大喊:「這是做什麼?把這裡當成了大街!當成了舞台!」
Jerry立刻收斂又變得正而八經的樣子,令全體趴下,便開始對趴在地上的人大聲訓斥,令站起來,又對站著的人一頓訓斥,再令趴下,再站起,反復多次後,又隨心所欲地點了10幾人:「你、你、你、你、你、還有你,罰站半小時。」Peter又補充一句:「不,罰站1小時。」
事後Jerry也被Peter訓斥一頓,但自己的性格總是那麼無拘無束,時不時的總會做一些搞笑動作來,大家仍然會模仿他,有一天他又做出格鬥的樣子,左拳右拳並用,隊員們也跟著出拳,這一下好鬥的男人們不僅雙手並用,還對身邊的人出拳,大家就開始互相打,200多男隊員打成一片,警察都來看熱鬧,有人被打到警察身邊,警察則一拳將其打回去,一片打鬥好不熱鬧。Peter站在二樓觀戰,靜靜地默不作聲。
Jerry突然回過頭一看,整齊的隊列已變成一場混戰。「喔——」Jerry啪啪自己的腦門,又把右手放進嘴唇,像惹了一場大禍的孩子,又雙手叉在腰間左看右看,像在審視一群脫韁的野馬,必須抓韁駕馭,他突然大吼幾聲,大家才停止打鬥,這時、無論如何整隊都像一群殘兵敗將,大多數衣冠不整,有的鼻青臉腫。
不過官方似乎縱容這樣的打鬥,後來又多次發生,但仍然沒有明確禁止這樣的暴力活動,有人已經私下稱為「暴力培訓」。
令人意外的是,幾次紊亂和失序後,某種深埋的暴力卻在這光天化日下被奇異的縱容著。在員警的默許下,似乎是對那套無聲控制系統的某種不宣而戰的教育鬥爭,每個拳頭的揮動都像是在質疑那統一的命令聲。
吳努和力克常常被挨打,有一天,吳努與力克都鼻青臉腫地私下聊天,他們的對話變得如同某種地下的密語,揭示一種超乎現實的恐懼與信仰危機。
吳努承載著一個深邃的信念,關於在東方一片受控的土地上尋找信仰與真理。
吳努摸著自己的腦袋說:「我的大腦是否被打出問題了?」
「此話怎能講?」
「我發現最近邏輯思維常常陷入混亂,甚至想要成為黨需要的一張白紙。」
力克認為:「你奇怪的想法不是因為挨打造成的,而是他們使用了高科技侵犯了你的大腦。」
「可是,我感覺我的腦袋越來越糊塗,許多事情都在開始忘記了。」吳努試圖保存那一縷屬於個人的神聖的火焰,然而,這信念的光芒卻因恐懼而變得模糊不清。吳努擔心有一天他的大腦會像被那無形的紅波干擾的受害者一樣,逐漸成為服從的傀儡,他會徹底忘記這個引領他前行的神聖信念。
「當然,我不知道你的信念是否值得坦露。」力克說。
「我擔心這是一個信仰問題,害怕自己被送進高牆內迫害,不過,說出來也不妨。」
於是,吳努對力克講了他的信念和一個令人震驚故事。
吳努從小向往修煉,覺得人生一世很無聊,只有修煉才可以證得人生真諦,他常去當地寺廟拜佛,後來寺廟來了一位泰國高僧,吳努常去找高僧請教佛法,並且想拜師出家。
高僧卻指點吳努:「末劫的法很難度人了,或許有聖人在中土傳大法。」高僧因自身層次有限不可解教義之形式,或在寺院廣傳、或著書立說、或民間心口相傳,不可而知。高僧期待吳努去尋覓,得大法而回傳於他。
抱著這個信念,吳努就去中國走訪了許多寺院,令人震驚的是,那裡的寺院都插上了黨的旗幟,有的還掛了黨魁的人頭像,要拜佛就得先拜黨魁,和尚每天拜佛念經前得先升黨的旗幟,吳努十分驚訝,這不是無神論的旗幟嗎?
吳努明白了那裡的所有宗教都受黨的管理,而高僧所指的聖人絕不可走進黨的宗教場所。吳努以為大法在中國民間秘密相傳,就深入民間百姓去了解,去工地做臨時工,也幫村民幹活慢慢打聽,結果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,反倒以為他精神有問題,吳努這才知道,中國的老百姓普遍都不懂得真正的信仰,只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求神拜佛。
接著吳努談到了一個恐怖的事件,他聽說藏族信徒非常虔誠,就去了川藏線上的康巴藏區尋覓大道,在一個小縣城的一家餐館打工,看見政府乾涉喇嘛和信徒的宗教活動,並強迫喇嘛唱紅歌。而喇嘛集結抗議,要求宗教自由,當時不斷得到附近信徒的聲援。
政府害怕擴大事態,一天傍晚,警方用警車橫在路面,將小城的幾個進出路口封死,軍警命令所有人待在家裡,一個小城一下子就處於封城狀態。
「啊!槍聲不斷,太恐怖了,不想細談。」吳努不想再回憶。
力克說:「中共至今沒有反省六四,那就會有無數個六四發生。那後來情況如何?」
吳努皺起眉頭沈重地說下去:「隔天早上起來街上已經清場,沖洗得乾乾淨淨,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,每個人都不敢隨便議論這事,但餐廳裡難免沒有議論,即使議論也是站在黨的屠夫一邊的,把無辜的喇嘛和信徒都描繪成為拿著武器的暴徒,其實我看到的喇嘛和信徒全部是手無寸鐵的,聽著這些是非不分的謊言,我嚇得睡不著。我們東南亞一帶都非常尊敬出家人和信徒,家裡有人出家是非常榮耀的事。可是在那片土地上,卻血腥屠殺信仰人士,我心裡在流淚。當地公安查戶口,發現我是外國人,公安想知道我是否間諜,在審問中多次使用酷刑,最後把我遣送回了緬甸。」
力克說:「我生活在中國幾十年,也不知道會有聖人在中土傳道度人這件事。」
「是的,高僧都不一定了解真相,何況我們凡夫俗子。後來泰國高僧安慰我說:可能機緣未成熟,只要我們誠心堅定這個信念,到時候自然會水到渠成。」吳努說完又補充道:「這就是我的神聖信念的緣由。」
吳努摸一摸自己的腦袋,繼續說:「這幾天我感覺我突然忘記了過去的許多事情,我感覺自己正在進入到一團迷霧之中,前方越來越迷茫而不能自拔,我害怕忘記這個信念,所以想請你幫我記住它,這是我唯一的神聖信念,請你一定記得喚醒我,拜託了!」
在沉默的共識中,力克同意替吳努記住這份信仰。這是他們在僵化世界中的微小反抗——以人與人之間的信任,對抗那試圖侵蝕一切的黑暗力量。他們堅信,無論這紅色幽靈多麼猖狂,他們相信,靈魂的曙光會到來。到那時,未來將不再被邪惡籠罩,而是被正義所照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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